“中美谁输掉了这场人工智能之战,谁就输掉了一切。”
上个周末,一段“前谷歌CEO鼓励学生抄袭TikTok的商业模式”的短视频突然引发病毒式的传播。
紧接着,视频中的主角“埃里克·施密特”在斯坦福大学的那篇演讲全文便在网上刷屏,不少标题带有“全网删除”“放飞自我”“内部分享”等吸睛描述,一切都指向施密特捅了一个大娄子——在不知道全程直播的情况下泄露了“高级机密”,还疑似和TikTok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争议最大,但误会最深
演讲视频外网已经被删干净了,仅剩中国国内网络里的“备份”。
看完演讲视频,客观来讲,施密特并非不知道这是一场公开直播,全程也毫无慌张姿态。据外媒报道,演讲“全网被删”的主要原因,是他批评老东家的员工不够努力导致竞争不过OpenAI。
而让国内引起争论的莫过于他的“TikTok抄袭论”。为了客观呈现,我们摘录原句,逐句翻译了一下:
政府正在尝试禁止TikTok。如果TikTok被禁,我建议你们每个人都这样做,告诉你的大语言模型,接下去的操作是复制一份TikTok。获取所有用户信息,获取所有音乐资源,再加入我的个性化设置。在接下来的30秒内编制这个程序。然后发布出去。如果一小时内它没有迅速传播开来,那就沿着同样的思路尝试另一种方式。这就是命令。一步接一步。
接着在后半场学生问答环节,施密特将之前埋的“包袱”抖了出来,他说了这么一段话,随即引起全场哄笑:
如果你是硅谷的企业家,希望你们能成为的话,如果这个产品火了,那么你就需要雇一大堆律师收拾烂摊子,但如果没有人使用你的产品,那么你盗用了所有内容也无关紧要。当然,不要说这是我说的。
中文网络上传播的基本上是这两段表述,许多视频博主总结为“先偷后处理”,评论区则愤怒地表示“这才是硅谷企业家和美国人的底色”。
这显然有些缺乏常识,投资了几百亿的公司的商业模式怎么可能在30秒内被轻易复制,语言大模型只是辅助工具,但并非阿拉丁神灯。有商业观察者认为,这是缺乏上下文背景的情况下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误解,TikTok的案例只不过为演讲增添一丝幽默罢了。
从创新的角度来说,商业的复制或抄袭并不存在“原罪”的说法,恰恰体现了一种硅谷精神。有人把美国比喻成东西部战争,东部不断地制定规则,保护既得利益者,而西部以硅谷为代表的创新范式则是通过风险投资和企业家精神的方式,不断打破规则的藩篱。
反过来看,中国这一轮互联网的崛起就是得益于“Copy to China”,我们在一些互联网产品上几乎都能看到硅谷的影子。而近年来,硅谷也开始“Copy from China”,所以商业创新本身就是一个踩着踏脚石不断借鉴的过程。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如果结合施密特这些年的经历和言论,这场演讲透露的隐形信息其实也不少,尤其是关于中国的部分。
2024年4月23日,美国华盛顿特区,
人们在美国国会大厦前举着支持TikTok的标语
美国精英阶层看中美AI竞赛
涉及中国的讨论主要围绕AI与中美地缘竞争的关系:
在你们这一代人的有生之年,围绕知识霸权的美中对抗将会是主要的斗争。因此,美国政府基本上禁止了英伟达芯片出口到中国,尽管他们并部愿意明说这是他们的初衷。我们在芯片制造技术上大约领先10年,在小于5纳米的芯片方面,我们大约领先10年。
他甚至暗示没有实力的国家要在中美之间“选边站”:
事实上,这就是富国的游戏巨大的资本,众多技术过硬的人才,强有力的政府支持。有些国家,比如印度,将会成为这一领域的重要参与者,其他国家可能需要找到合作伙伴或与其他国家联合。
当被学生问及美国在AI安全领域的盟友时,施密特则直接表示“中国已经没有机会了,不会再回来了”。
施密特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和洞察,其实有迹可循。这位“存在感”不算强的谷歌第二任CEO,上一次在国内媒体中出现他的名字,是他在2023年的时候出了一本新书《人工智能时代和人类的未来》。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亨利·基辛格作为合著者也位列其中——这是他2023年11月去世前的“收官之作”。
在基辛格这位国际战略家的背书下,书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中美AI竞争的话题。
关于这段陈述,估计施密特也贡献了不少笔墨,但措辞对中国读者而言实在不算友好。
在书中,美国被描述成AI领域的领导者,领先地位离不开顶级学术领导力、创业生态和政府资金支持,AI产业具有非盈利和市场化性质,而中国能成为美国最大的对手,得益于国内市场规模化和政府的监管,具有排他性质并禁止关键技术出口。
2024年5月,OpenAI发布新模型GPT-4o
读着读着就读出一种英雄对反派的味道。
书中也提到了TikTok,只有500多字,没有正面表述。首先批评TikTok对信息限制过于宽泛,其次表达了对于一国公民数据却被另一国掌控的担忧,具有威胁国家安全的潜力,而当美国采取措施避免用户数据流向中国时,TikTok被描述为“禁止输出支持内容推荐算法的代码”以保证自身竞争力。
如果再翻看施密特在5月初和彭博社的一场访谈,会发现他对于这场“军备竞赛”有着非常清晰的看法。他在肯定美国在AI领域领先中国两三年的同时,指出了中国目前的第四个短板:
◎ 第一是受美国制裁和管制,中国因芯片问题和供应短缺而陷入困境。
◎ 第二是用于训练大模型的中文材料较少,而英语在互联网、研究论文和书籍中占主导地位。
◎ 第三,由于通缩、国际关系紧张等问题,中国正面临外商投资和风险投资大幅减少的问题。
◎ 第四,中国正专注建立盈利性应用公司,并非以平台为重点,在基础研究领域方面仍然落后。
芯片缺失、训练不足、资金短缺、路径跑歪,这四点虽有待商榷,但基本上精准地戳到了肺管子。从施密特的这些言论中,我们看到了美国精英阶层对中美产业竞争的清晰认知,也看到了对中国AI领域的警惕和对抗,硝烟弥漫,尸山血海。
这个施密特,真的不简单。
一个“中美科技新冷战”的鼓吹者
但是,如果我们单纯地把施密特视为一个企业家或科技大佬,那就大错特错。
从2001年到2010年,施密特作为CEO帮助谷歌开启了商业化,也见证了中国市场的兴衰。谷歌退出中国的第二年,施密特黯然下台。离职后,他投资多家人工智能公司,在2016年成为美国国防部创新委员会主席,并连续三年担任国家人工智能安全委员会主席。
2013年,埃里克·施密特出席谷歌Big Tent大会
这个职位,专门为总统和国会提供发展人工智能的建议,以全面满足国家安全和国防需求,可以说此时的施密特已跻身美国政府顶级智囊团。
而在施密特的任期内,他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积极鼓吹“中美科技新冷战”。毫不夸张地说,在科技领域极力渲染“中国威胁论”的人,除了施密特估计找不到第二个。
综合各类报道,从2016年起,施密特就多次强调“国家紧急状态”,声称中国目前在5G领域10倍领先美国,还指出美国在3D制造、机器人、人脸识别、超级计算机等方面落后于中国,这些技术都将对美国安全造成影响,尤其是应用到战争领域,“美国正在失去人工智能领域的领先地位”,因此呼吁美国要“不惜一切代价”击败中国并称“美国需要AI硬件方面领先中国至少两代”。
施密特这么大费周章的目的只有一个:游说国会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国家科研预算每年翻一番,从2021年的15亿美元提高到2026年的320亿美元——最终为施密特投资在内的美国科技企业输送利益。比如,施密特和CIA成立了一个秘密基金会,可以将公共资金通过它引导到自己投资的6家国防初创企业。
除了游说,施密特还很早参与到了总统竞选中。2008年大选期间,施密特就已经是奥巴马竞选团队的一员,通过数字技术支持和政治献金“投资”为奥巴马铺平道路。在随后的两届大选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直到现在的拜登政府,其影响犹在。一个既无政治亦无军队背景的企业高管,成功地从国防部抵达到华盛顿的权力核心。
所以施密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美国“政商混合体”的代言人。像马斯克虽贵为全球首富,但触碰政治太晚,因此经常被政客拿捏。而施密特很形象地向我们展现了美国“利益集团”和“深层政府”的实体形态。
真正“泄露”的东西
可能令我们担忧是,施密特并非通过渗入权力阶层来谋取商业利益这么简单,作为一个有多年国防部背景的人,他和涉及美国国家安全的机构,甚至军方有着紧密的联系。
其实在这次斯坦福演讲中,斯密特就大谈了AI在未来战争中的应用,他以在俄乌战争中500美元的无人机干掉500万美元的坦克为例,表明决定创办一家军用科技公司:
主要目标有两个,首先用复杂而强大的方式将AI应用于这些机器人战争中,其次是降低机器人的成本……现有的军队理论以坦克、炮兵和迫击炮为主,而我们可以消除他们……应该可以避免大规模的陆地战争。
施密特还很直白地表达了国家安全并非是本土防御的观点:
一个关键点是,进攻方总是占据优势,因此作为国家防御策略,拥有一套强大的进攻机制是很有必要的……所以我既是计算机科学家、商人,也是军火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不管是不是放烟幕弹,施密特基本代表着美国国防部和军方的主流意识形态:能从科技竞赛到未来战争的,具备实力的唯独中美两国。谁输掉了这场人工智能之战,谁就输掉了一切。
这意味着AI投资必将是一个无底洞,宁可投错和浪费,也要不惜一切地投入,只有弄出更强大AI生产力,更强大的无人驾驶“舰队”和无人机“蜂群”,才能避免“落后就要挨打”的历史重演。在这一过程中,又必然会遇到社会伦理困境和不断的外部挑战。
或许这才是这位谷歌前CEO不小心“泄露”给我们的东西。
文 / 巴九灵